睽卦

睽卦

[睽卦原文]

睽:小事吉。

彖曰:睽,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。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说而丽乎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小事吉。天地睽而其事同也,男女睽而其志通也,万物睽而其事类也。睽之时用大矣哉!

象曰:上火下泽,睽;君子以同而异。

初九 悔亡,丧马,勿逐自复。见恶人,无咎。
象曰 见恶人,以辟咎也。
九二 遇主于巷,无咎。
象曰 遇主于巷,未失道也。
六三 见舆曳,其牛掣,其人天且劓。 无初有终。
象曰 见舆曳,位不当也。无初有终,遇刚也。
九四 睽孤,遇元夫,交孚,厉无咎。
象曰 交孚无咎,志行也。
六五 悔亡,厥宗噬肤,往何咎?
象曰 厥宗噬肤,往有庆也。
上九 睽孤,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,先张之弧,后说之壶。匪寇,婚媾。往遇雨则吉。
象曰 遇雨之吉,群疑亡也。

[睽卦详解]

睽:小事吉。

译文:《睽》卦象征乖背睽违:小心处事可获吉祥。

注释: ①睽:音ku丨,卦名,下兑(=〉上离(55),象征“乖背睽违”。《序卦传》睽,乖也”;《说文》谓“目不相听”,指两目相背,即“乖违”之意。
②小事吉:小,阴柔之称,此处含“小心”之义。凡物相睽,必须以柔顺的方法,小心寻求其中可合之处,才能转“乖睽”为“谐和”;若刚断强合,必难“济睽”。故称“小事吉”。卦中六五以柔处中应刚,正合此象。《集解》引虞翻曰:“小谓五,阴称小,得中应刚故吉。”

说明: “小事吉”之义,有两种说法较为通行。一是认为“小事”指细小之事。如孔颖达《正义》曰:“物情乖异,不可大事。大事谓兴役动众,必须大同之世方可为之;小事谓饮食衣服,不待众力,虽乖而可。”一是认为“小事”指“以柔为事”。如《折中》引何楷曰业已睽矣,不可以忿疾之心驱迫之也;惟不为已甚,徐徐转移,此‘合睽’之善术也。故曰‘小事吉’。小事,犹言以柔为事;非大事不吉,而小事吉之谓。”今取后说。


《彖》曰:睽,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;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说而丽乎明,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,是以小事吉。天地睽而其事同也,男女睽而其志通也,万物睽而其事类也:睽之时用大矣哉!

译文:《彖传》说:乖背睽违,譬如火焰燃动炎上,泽水流动润下;又如两个女子同居一室,志向不同而行为乖背。此时应当和悦附丽于光明,用柔顺之道求进才能向上直行,还要处事适中而应合于阳刚者,这就是小心处事可获吉祥的道理。天地上下乖睽但化育万物的事理却相同,男女阴阳乖睽但交感求合的心志却相通,天下万物尽管乖背睽违但禀受天地阴阳气质的情状却相类似乖睽”之时有待施用的范围是多么广大啊!

注释: ①火动而上,泽动而下:火,指上离;泽,指下兑。此谓上下象含“乖睽”之义。《集解》引虞翻曰广离火炎上,泽水润下也。”
②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:二女,指下兑为少女,上离为中女。此谓上下象犹“二女”共处,长成必各有不同的归适之志。文意是配合前两句并释卦名“睽”。{正义》中、少二女共居一家,理应同志;各自出适,志不同行,所以为异也。”案,《折中》分析“二女”之象日二女同居之卦多矣,独于《睽》、《革》言之者,以其皆非长女也。凡家有长嫡,则有所统率而分定;其不同行不相得而至于乖异变易者,无长嫡而分不定之故尔。”此说可参考。
③说而丽乎明:说,即“悦”,指下兑为“悦”;丽乎明,指上离为明,为“附丽”。此谓上下象含有以和悦附丽于光明之义。《程传》兑,说也;离,丽也,又为明,故为说顺而附丽于明。”
④柔进而上行,得中而应乎刚:柔、中,指六五柔顺中正;刚,指九二。此谓五以柔中下应二刚。文意承前句,言当以和悦、柔顺之道小心处“睽”,以释卦辞“小事吉”之旨。《程传》六五以柔居尊位,有说顺丽明之善,又得中道而应刚。”《古周易订诂》下卦兑说,上卦柔中,皆以小心行柔道者,彖之所谓‘小事吉’者此耳。”
⑤睽之时用大矣哉:此句承前三句所举天地、男女、万物之例,说明事物虽“睽”却有可同之理,沿顺其理以求必能“合睽”,故叹美当“睽”之时可以广施合睽之用。《程传》:“天高地下,其体睽也,然阳降阴升,相合而成化育之事则同也;男女异质,睽也,而相求之志则通也;生物万殊,睽也,而得天地之和,禀阴阳之气,则相类也。物虽异而理本同,故天下之大,群生之众,睽散万殊,而圣人为能同之。处睽之时,合睽之用,其事至大,故云‘大矣哉’。”

《象》曰:上火下泽,睽;君子以同而异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:上为火下为泽,象征“乖背睽违”;君子因此谋求大同并存小异。

注释: ①上火下泽,睽:释《睽》卦上离为火、下兑为泽之象。《集解》引荀爽曰火性炎上,泽性润下,故曰‘睽’也。”
②同而异:犹言求同存异。这是说明“君子”观《睽》象而悟“合睽”之理,谋求事物之“大同”,并存不可同之“小异”。《集解》引荀爽曰:“大归虽同,小事当异。百官殊职,四民异业;文武并用,威德相反:共归于治。故曰‘君子以同而异’也。”

说明: 程颐用《礼记•中庸》“和而不流”一语,说明“同而异”的道理是于大同之中,而知所当异也”(《程传》),甚切《大象传》意。李中正曰《彖》曰‘异而同’,所以成济睽之功;《象》言‘同而异’,所以明用睽之理。”(《泰轩易传》)马其昶依此发论云:“持一说建立一宗教,必强人之同于己,徒党怨怒攻击,甚且酿成兵祸:是皆不知‘君子以同而异’之理。南郭惠子问于子贡曰:‘夫子之门,何其杂?’呜呼!此孔子之所以为大也。”(《重定费氏学》)马氏援据孔子授徒为说,正揭明孔子的“有教无类”与《大象传》“同而异”在义理上的相通,至为可取。


初九,悔亡;丧马,勿逐自复;见恶人,无咎。

译文:初九,悔恨消亡;马匹走失,不用追逐,静候其自行归来;逊接与己对立的恶人,不致咎害。

注释: ①悔亡:初九处《睽》之始,犹初与人“乖睽”,位卑无应,不立异自显而广和于人,则其“悔”自消。《王注》处《睽》之初,居下体之下,无应独立,‘悔’也;与人合志,故得‘悔亡’。”
②丧马,勿逐自复;见恶人,无咎:见,《正义》谓逊接之也”。此以两层相似的喻象,说明初九的处睽之道丧马”喻乖睽,“勿逐”静俟“自复”则“睽”消;“恶人”亦喻与己乖睽,和颜相接,待其自改从善则“睽”亦消。喻旨均明初九必须退、顺勿动,居易俟命,“乖睽”自得消失。《大易缉说》失马逐之,则逾逐逾远;恶人激之,则愈激愈睽:故勿逐而听其自复,见之而可以免咎也。处睽之初,其道当如此;不然,‘睽’终于睽矣。”

《象》曰:“见恶人”,以辟咎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逊接与己对立的恶人”,是为了避免乖睽激化的咎害。

注释: ①辟:通“避”。

说明: 初九处“睽”的原则见于两方面:一是“和同”,即孔颖达所谓“和光同尘”,不“标显自异”(《正义》)。一是“守静”,即何楷所谓静以俟之,逊以接之,泊然若不见其‘睽’者。夫惟不见其‘睽’,而后睽可合。”(《折中》引)


九二,遇主于巷,无咎。

译文:九二,在巷道中不期然遇合主人,必无咎害。

注释: ①遇主于巷,无咎:主,指六五,因居尊应二故称。此言九二当“睽”之时,失位不安,本有咎害;但阳居阴位,守谦顺时,又处中道,终能于不期然间与所应之六五遇于巷道,“睽违”遂合,故获“无咎”。《王注》处‘睽’失位,将无所安;然五亦失位,倶求其党,出门同趣,不期而遇,故曰‘遇主于巷’也。”

《象》曰遇主于巷”,未失道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在巷道中不期然遇合主人”,说明九二未曾违失处睽之道。

说明: 九二“小心”处睽的方法,在于刚而能柔,行不失中。所谓不强求合睽,其睽自合,足见其济“睽”之小心顺理。


六三,见舆曳,其牛掣;其人天且劓。无初有终。

译文:六三,似乎看见大车被拖曳难行,驾车的牛受牵制不进;又恍如自己身遭削发截鼻的酷刑。起初乖睽,终将欢合。

注释: ①见舆曳,其牛掣;其人天且劓:曳,音y§,拖曳;掣,音chd,牵制;天,当作“而”(见“说明”),古代“髡发”之刑,即剃削罪人的鬓发;劓,音yi,古代割鼻之刑。这三句取三种喻象,说明六三处《睽》下卦之终,与上九正应却睽违难合情状:三阴柔失位,上下两阳近比,造成心理威胁,犹如二“曳舆”于后、四“掣牛”于前;又因上九远在外卦之极,恐其对己猜疑乃至施加惩罚,故恍如己身受“天”、“劓”酷刑。辞义主于表明六三居内睽违至极,处境艰难,并由此产生恐惧、疑虑。《本义》六三、上九正应,而三居二阳之间,后为二所曳,前为四所掣;而当睽之时,上九猜狠方深,故又有‘髡劓’之伤。”
②无初有终:犹言“初睽,终合”。此谓六三虽睽违不堪,但笃情专恋上九,二、四非正应难以牵制,终致上九疑消而欢合。《本义》然邪不胜正,终必有合。”

说明: 爻辞“天”字,诸家训释木同。如:(一)《释文》引马融曰剠凿其额日‘天’。”《集解》引虞翻曰“黥额为‘天’”,同此。指在罪人额上刺字为罚。(二)胡瑗认为‘天’当作‘而’字,古文相类,后人传写之误也。然谓‘而’者,在汉法,有罪髡(音kijn)其鬓发曰‘而’。”(《周易口义》)(三)俞樾认为天”当作“兀”字,谓《玉篇》引古文“天”作“死”,以形近,故“兀”说为“天”。并据《庄子•德充符》“鲁有兀者”,《释文》云“刖足曰‘兀’”,以训其义(《群经平义》)。今取胡氏说。


《象》曰:“见舆曳”,位不当也;“无初有终”,遇刚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似乎见到大车被拖曳难行”,这是六三居位不妥当所致;“起初乖睽,终将欢合”,说明六三终必与相应的阳刚遇合。

注释: ①遇刚:指三与上九应合。

说明: 六三以阴居内,睽违至极而生忧惧;上九以阳居外,睽违更甚,故所生猜疑、幻觉更为强烈。两爻颇可对照理解。


九四,睽孤;遇元夫,交孚,厉无咎。

译文:九四,乖背睽违,孑然孤立;遇合阳刚大丈夫,交相诚信,虽有危险却能免遭咎害。

注释: ①睽孤:九四处“睽”之时,孤立无应,三、五两阴虽上下比近,但各有专主,故独显“睽孤”之象。《王注》无应独处,五自应二,三与己睽,故曰‘睽孤’也。”
②遇元夫,交孚,厉无咎:元夫,指初九,阳大称“元”,犹言“大丈夫”。《来氏易注》元者,大也;夫者,人也。阳为大人。”此承前句义,谓九四当“睽孤”无应之时,不强求阴阳交应,适逢初九亦独处失应,两刚引为同志,相交以诚;故虽有“乖睽”之“厉”,终能“无咎”。《王注》初亦无应特立,处睽之时,倶在独立,同处体下,同志者也;而己失位,比于三、五,皆与己乖,处无所安,故求其畴类而自托焉,故曰‘遇元夫’也。同志相得而无疑焉,故曰‘交孚’也。虽在乖隔,志故得行,故虽危无咎也。”

《象》曰交字”无咎,志行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交相诚信”而能免遭咎害,说明其志向在践行济睽。

说明: 初处下位,阳而能退;四居阴位,刚而能柔:两者均禀谦和之德,交相孚信,终能化“睽”为“合”。可见,九四与初九是以“求同存异”的信念,履行济睽之志。


六五,悔亡,厥宗噬肤,往何咎?

译文:六五,悔恨消亡,它相应的宗亲者(像)咬噬柔脆皮肤(一样地以和顺之道期待遇合),前往有何咎害?

注释: ①悔亡,厥宗噬肤,往何咎:宗,宗族内部(见《同人》六二译注),此处指九二应五,犹如“宗亲、噬肤,咬噬柔脆的皮肤(见《噬嗑》六二译注),此处喻柔顺平易的“济睽”途径。这三句说明六五不当位,本有悔;但居尊柔顺,下应九二,二正以和顺适中的“噬肤”之道期待遇合,往应必无咎,故获“悔亡”。《折中》‘睽’之时‘小事吉’者,径情直行则难合,委曲巽入则易通也。如食物然,嗤其体骨则难,而噬其肤则易。九二遇我乎巷,是‘厥宗’之来‘噬肤’也;我往合之,睽者不睽矣。此其所以‘悔亡’也,何咎之有?”

《象》曰:“厥宗噬肤”,往有庆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它相应的宗亲者正(像)咬噬柔脆皮肤(一样地以和顺之道期待遇合)”,说明六五此时前往必有喜庆。

说明: 六五所以“悔亡”,不但在于九二相应,更在于二能小心寻求平易和顺之道期待遇合;因此往必“有庆”,两相欢聚。《彖传》“得中而应乎刚”,正与此合。


上九,睽孤,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,先张之弧,后说之弧;匪寇,婚媾;往遇雨则吉。

译文:上九,暌违至极,孤独狐疑,恍如看见丑猪背负污泥,又见一辆大车满载鬼怪在奔驰,先是张弓欲射,后又放下弓矢;原来并非强寇,而是与己婚配的佳丽;此时前往,遇到阴阳和合的甘雨就能获得吉祥。

注释: ①睽孤,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,先张之弧,后说之弧:豕、鬼,均喻上九猜疑六三已变态化为丑形;说,通“脱”。这几句说明上九以阳处《睽》之极,与六三违离至久,孤独烦躁,妄生猜疑,遂酿成种种幻觉:或见其变猪负涂,或见鬼车奔驰,当举弧欲射之际,又猛然发现非鬼而罢。辞义与六三相应,表明上九睽极所产生的心理变异。《程传》上之与三,虽为互应,然居‘睽’极,无所不疑,其见三如豕之污秽,而又背负泥土,见其可恶之甚也。既恶之甚,则猜成其罪恶,如见载鬼满一车也;鬼本无形,见载之一车,言其以无为有,妄之极也。”又曰先张之弧,始疑恶而欲射之也;疑之者妄也,妄安能常?故终必复正。三实无恶,故后说弧而弗射。”
②匪寇,婚媾;往遇雨则吉:婚媾,喻上、三两爻的正应关系;雨,古人认为是阴阳二气交和之物,此处喻上、三“睽”极终至相合。这三句承前文之义,说明上九猜疑既消,知三非“寇”,实为良配;故前往必“遇雨”获“吉”。《程传》‘睽’极而反,故与三非复为寇仇,乃婚媾也。”又曰阴阳合而益和则为雨,故云‘往遇雨则吉’。往者,自此以往也,谓既合而益和则吉也。”

《象》曰遇雨之吉”,群疑亡也。

译文:《象传》说遇到阴阳和合的甘雨就获得吉祥”,说明上九的种种猜疑都已经消失。

注释: ①群疑:《程传》始‘睽’也,无所不疑,故云‘群疑’。”

说明: 从人类的心理规律分析,睽违与猜疑,恶梦与苦恋,往往有一定的联系。马其昶指出:“今见道途之间,豕负载、鬼乘车,皆疑极所生幻象c/’(《重定费氏学》)上九既有此状,六三的“舆曳”、“牛掣”,身遭“髡”“劓”,也未必不如是。当此睽极而“群疑”纷生之际,只能心平气和地加强了解,以“柔道”缓缓疏通,才能消疑合睽,复相亲和。三、上两爻“无初有终”,“遇雨”获“吉”,正体现这一道理。


总论

人情物理,总是好合不好离,喜聚不喜散。《古诗十九首》“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;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”(《文选》卷二十九)几句,是较有代表性的嗟伤睽违离别的诗歌艺术反映。《睽》卦取名“乖背睽违”,卦旨却在于揭示如何化“睽”为“合”的道理。卦辞谓小心处事可获吉祥”,即表明事物虽“睽”,必有可同、可合之处,用柔和细致的方法顺势利导,乖背能消、睽违终合。卦中六爻虽均在“睽”时,但未尝一爻久睽不合。《折中》引冯当可曰内卦皆睽而有所待,外卦皆反而有所应:初‘丧马勿逐’,至四‘遇元夫’,而初、四合矣;二委曲以求遇,至五‘往何咎’,而二、五合矣;三‘舆曳’、‘牛掣’,至上‘遇雨’,而三、上合矣。天下之理,固未有终睽也。”可见,诸爻均以“小心”、“委婉”之道,并收“济睽”、“合睽”之功,所谓“委曲巽入则易通也”(《折中》)。从各爻的义理中,可以明显看出《周易》作者对于事物“同”“异”、“睽”“合”辩证关系的认识;《彖传》称“天地睽而其事同也,男女睽而其志通也,万物睽而其事类也”,正阐发这一意义。至于《大象传》所明“求大同存小异”的旨趣,则是对“小心处睽”这一抽象概念的具体发挥,从而使《睽》卦蕴含的“对立统一”的哲学因素进一步显露出应有的色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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